“所以，这辈子……余生一定要好好……受着……”她终于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。谢黎墨浑身的力气就在这一刹那尽数抽走，他跌跌撞撞地上前想接住她。可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，他跌倒在地，又狼狈地爬着上前，终于将她搂在怀中。...
风凄雨惨。
九州万物荣枯，天地一时失色。
女娲后人乃为大地之母，世代守护人间九州，是上古创世之尊神。
神之将殒，九州齐悲。
众人吓得脸色大变，戮神乃是世之大罪，永世不得超生。
白浅痴痴看着他，泪水不自觉从眼眶溢出来，她的声音很轻：“和尚，这一回，真的要跟你一刀两断了，我不得不放下你了。”
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，她要死了，要融入天地九州，彻底与他道别了。
谢黎墨霎时间红了眼，难以置信地摇头：“不要，不会的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，为什么不说！”
他脸上的魔纹一点点浮现出来，双目已然赤红。
白浅凄然一笑：“小和尚，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，我其实不恨你，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，我死了，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，这是我……对你的惩罚……”
“所以，这辈子……余生一定要好好……受着……”她终于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。
谢黎墨浑身的力气就在这一刹那尽数抽走，他跌跌撞撞地上前想接住她。
可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，他跌倒在地，又狼狈地爬着上前，终于将她搂在怀中。
有水顺着脸往下滑，他已经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眼泪。
“不要，没有你爱，我该怎么办？我会活不下去的，你不许死！”谢黎墨嘶声大喊。
所有伪装的冷漠无情都在这一刻崩塌。
其实，她说的对，他之所以能这般肆无忌惮，不过就是仗着她爱他罢了。
若是她真的死了，他也便没有人爱了。
白浅用尽最后的力气，伸手抚上他的脸，他的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，高贵如神祗立在她跟前，立在她心里。
“小和尚，佛门的三皈依是哪三皈依啊？”她轻声问他，雨淋湿她银白的发。
谢黎墨将她搂住，语气已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：“皈依佛，皈，皈依法，皈依……你。”
在他没有察觉的时间里，白浅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。
她缓缓闭上眼，眼角一滴血泪混着雨水掉下来，融进泥土里。
最后那一刻，白浅还记得，那年杏花微雨，珈蓝寺晨钟敲响。
她坐在珈蓝寺前杏树上的秋千上，秋千上她晃得老高，向一只要飞向天际的鸟。
谢黎墨从寺里走出来，看见她就忍不住斥责，那语气却满是担心：“荡这么高要是摔了可怎么办，快下来！”
白浅冲他咯咯笑着，笑声如银铃般清脆。
“就算摔下来，不是还有你会接着我吗？”说着，她松开手，真从秋千上飞了出去。
谢黎墨眼神一紧，飞身将她稳稳接在了怀中：“胡闹！”
明明是斥责，可语气是那么宠溺。
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，问他：“小和尚，佛门的三皈依是哪三皈依啊？”
他认真答她：“皈依佛，皈依法，皈依……”
“皈依我！小和尚，你喜欢我好不好？你不喜欢我，我就活不下去了，你忍心看我死掉吗？”
原来，他不爱她了，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。
“白浅——”谢黎墨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云霄，只是，终于不会有人会回应他了。
谢黎墨缓缓睁开眼，窗外的阳光亮的发暗。他刚想抬手，却发现手上戴上了沉重铁链枷锁，这里不是别处，是镇妖塔。常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佛子，你如今魔气侵体，需得在这塔中驱魔，除尽魔气，我们才能让您出去。”...
一道惊雷应声而下。
谢黎墨看着怀中人一点点变轻，身形缓缓开始消散。
白浅的神色并不痛苦，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，嘴角微微上扬。
他死死抓住白浅的衣角，一把将老和尚手中的佛舍利隔空取来。
以佛子之血为引，以舍利化身，重塑精魄。
舍利忽然变得滚烫浮在半空中，一时金光大作，天边大雨忽止，乌云散开，阳光重现。
谢黎墨看着白浅四散的精魂缓缓向舍利聚拢，她的身形也开始缓缓重聚。
他眼中升起一团希冀，又划破自己的手掌，只要鲜血足够，她一定能重新活过来！
舍利从金色一点点被他的鲜血染红，却又更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。
“佛子，不可！再这样下去你会血竭而亡的！”身后老和尚惊叫了一声。
谢黎墨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，可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，而他的眼瞳已经血红一片。
“嘭——”一声巨响。
舍利似乎承受不住，一下将散发出一道红光，将众人弹开。
谢黎墨脸色大变，下一刻便看见重聚的紫色精魄又四散开来，化作灰飞。
一阵风刮过，一青衣人影闪过，趁众人受伤将舍利带走。
“不！”谢黎墨眼看着，白浅的身形刹那破碎，化作一片虚无。
他哭着朝白浅的方向爬过去：“我后悔了，白浅，你回来！”
可是那人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，那青衣身影也像一阵风刮过，杳无踪迹。
他死死握着手，最后一丝理智消亡殆尽。
“啊——”一股魔气从身体涌出来，脚下地动山摇，风起叶落。
众人大惊不已，其中有人高呼：“不好！他魔气入体，要化魔了！”
谢黎墨赤红着双眼望向众人，字字泣血：“佛不渡我，我不渡人！”
都是眼前这些人要逼死她的，谢黎墨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，杀了他们，杀了他们替白浅报仇。
他举起法杖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之人打去。
一道金光闪过，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动弹不得。
身上那串佛珠流过金光，遍布全身，宛若一股清流。
谢黎墨眼瞳又一点点变得清明。
“和尚，你快回来，等你还俗，我们便成亲！我在山下等你！”耳边，白浅的声音不断回响。
他木然转过身，身后却是一片虚无。
她死了，她不见了，这世上，最爱他的人没有了，他最爱的人也没有了。
“噗——”心口一阵剧痛，他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。
……
“咚咚咚——”
珈蓝寺晨钟敲响，声声回响。
谢黎墨缓缓睁开眼，窗外的阳光亮的发暗。
他刚想抬手，却发现手上戴上了沉重铁链枷锁，这里不是别处，是镇妖塔。
常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佛子，你如今魔气侵体，需得在这塔中驱魔，除尽魔气，我们才能让您出去。”
谢黎墨眼神一动不动，木讷地望着那一扇小窗透进来的阳光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。
见他不答，常慧只好无奈叹了一口气，起身往外走。
在他推门刹那，谢黎墨忽然问：“佛舍利，去了哪里？”
常慧身形一愣：“那日被妖人带走，现在下落全无，那上面沾了你的血，日后，你能感知到，到时寻回亦不迟。”
沉重的锁链声，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。
谢黎墨脸上一片冰冷：“我是说，舍利不是她拿的，这段时间，究竟去了哪里！”
常慧的背影一下变得无比沉重，这才转身看着他，也并不打算隐瞒：“谢黎墨，你是佛子，是日后能修成真普陀大士的。”
“可老方丈圆寂之前算出你有一大劫，能渡此劫才能修成，而白浅便是劫数，所以……”
所以为了助他渡成此劫，老方丈布下这一切，谎称舍利失踪嫁祸白浅……
原来，一切都跟她无关，方丈是圆寂的，舍利从未丢过。
而他生生将她冤枉到死……
谢黎墨忽然大笑不止，笑着，眼眶便泛了红。
他挣扎着拖着沉重的铁链上前想抓住常慧问个清楚，可他将铁链绷得死紧，也无法走到常慧跟前：“为什么！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吗？”
白浅从未骗他，可是他所笃信的佛，骗了他。
“你们为何骗我，为何！”
因为众生皆痴，爱恨嗔痴，每一样都是苦。常慧沉沉叹了一口气：“阿弥陀佛，得一普陀真佛能渡众生，老衲甘下阿鼻地狱受拔舌之刑。”镇妖塔的门缓缓关上。谢黎墨看着门后的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。...
佛言，众生皆苦。
因为众生皆痴，爱恨嗔痴，每一样都是苦。
常慧沉沉叹了一口气：“阿弥陀佛，得一普陀真佛能渡众生，老衲甘下阿鼻地狱受拔舌之刑。”
镇妖塔的门缓缓关上。
谢黎墨看着门后的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。
在他真正感受到要彻底失去白浅的刹那，他才明白，其实，天下苍生如何，佛又如何？
他不过是个普通人，这些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？
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，苍生是众生的苍生，佛是信徒的佛。
而只有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，而如今，他仅有的她，没了。
他从来没想过要杀她，他怎么真的舍得杀她！
谢黎墨转身，看着堂前那一尊佛像。
佛在看他，他看着佛，忽然痴痴发笑。
他想，所谓佛家三皈依，皈依佛，皈依法，皈依僧，只有皈依她才是正途。
谢黎墨跪在佛前，掉下一滴泪来：“一念离真，皆为妄想。”
她不过是他成佛的一劫，可她丢了命。
究竟劫是妄想，还是情是妄想。
……
镇妖塔外，吟诵着佛经。
谢黎墨盘坐在蒲团之上，眼神却静静看着那一扇小窗洒下来的月光。
当年，白浅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？
他常常想着，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扬。
外面的世界纷扰嘈杂，而他只想静静留在这里，因为这里有她留下的痕迹。
塔中随风微摆的经纶，有她指尖触摸的痕迹。
脚下的地板有她踏足过的气息。
谢黎墨从未觉得孤独，他想，说不定耳边拂过的风是她回来了，偶尔在窗口扑腾的蝴蝶是她，月光是她，大雨也是她。
魔气在身体里一点点消逝的时候，他会感觉异常痛苦。
可他从不吭声，他记得，活下来的每一分每一刻，都是她对他的惩罚。
她说：“小和尚，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，我其实不恨你，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，我死了，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，这是我对你的惩罚……”
“所以，这辈子，余生一定要好好受着。”
那他便受着，痛不欲生也要受着。
总之，他不过是个凡人，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。
况且，他身上背负着弑神之罪，注定没有来世轮回。
谢黎墨是高兴的，没有来世，那么，他死了，白浅就不会再遇上他了。
不遇上，她以后的生生世世，都一定会过得很好。
到现在，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，他第一次遇见白浅时的场景。
那一年，谢黎墨跟着师傅去长安传佛讲经，长安城里的人真多啊。
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一个劲着急喊着“姑姑”的白浅。
“女施主可是同家人走失了？”谢黎墨上前问她。
白浅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：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，都没有头发的。”
他浅笑着同她解释：“贫僧是出家人，不能蓄发。”
她歪着头看他，一脸不解：“贫僧是什么东西？”
他还有些惊讶，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还有和尚的存在吗？
“就是和尚，和尚是不能留头发的。”
白浅这才恍然大悟一般：“原来是和尚，那和尚，你知道巫山在哪里吗？长安城的人好多，路也好多，我走着走着姑姑就不见了，我找了半天，每条街都好像长得一样。”
谢黎墨想了想，这才道：“那我给施主画张图吧，长安离巫山有些距离，贫僧走不开。”
然后她拿着他画好的图就走，转身却又笑着冲他挥手：“和尚，你是我见过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！”
自那以后，她便总是一口一个和尚和尚的叫他。
如果那天，师傅没有圆寂，如果那天，他还了俗，那是不是所有一切都会不一样？也许，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，跟白浅在一起，每天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。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，一家人其乐融融，又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？...
长安城的路很多，世间之路则更多。
多到一个转身，就能轻易将最爱的人弄丢了。
“和尚，等你还俗，我们便成婚，我在山脚下等你！”白浅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。
谢黎墨猛地睁开眼，只能望见一片月光洒落的清辉。
如果那天，师傅没有圆寂，如果那天，他还了俗，那是不是所有一切都会不一样？
也许，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，跟白浅在一起，每天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。
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，一家人其乐融融，又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？
“喂，和尚，问你个事。”突然，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。
谢黎墨抬眼望去，只见那窗子旁坐了一个人影，那人一身青衫甚是眼熟。
他一眼便认了出来，就是这人当时拿走佛舍利，白浅才形魂不保！
“你竟还敢找上门来！”他猛地起身，四肢的铁链却又将他牢牢缚住。
青冥冷笑了一声：“你自己都这样了，能拿我怎么样？再说了，我当时若不拿走舍利，救了你，你早就血竭而亡了。还有，你殒魔之身，要是强行聚她精魄，她也会入魔的。”
谢黎墨身形一愣，眉头紧蹙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“神族女娲，世代守护大地，而我圣族之人，世代守护女娲。”青冥这才解释道。
本来女娲后人只要诞下后代便会如凡人一般老死，可白浅不是老死，而是被佛法诛杀，大地后土愠怒。
他守护女娲一族，自然要平这大地之怒，不然九州此后再无太平。
谢黎墨眼中升起一团希冀：“你能救她！”
他曾在古书上看过，从前亦有圣族之人复生过女娲后人。
青冥也不否认，只道：“救不救的跟你没有什么关系，你亲手杀的她，她就算活过来，也不会记得你。”
宽容是神的天性，若是重生，会忘记所有伤害过她的人。
“只要她活着，什么都可以！”
他从来未曾奢求过什么，这一次，若神佛有灵，他便贪心一回，让她好好活着。
哪怕，不爱他，不记他，也可以。
青冥也不想多话，说明了来意：“这舍利沾了你的血，我已经用不了了，有什么办法可以洗净血印？”
“净世佛莲。”谢黎墨没有犹豫。
“好，我会救她。”青冥留下这句话，在月光下化作一缕青光消失不见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，镇妖塔的门终于重新打开。
外面的阳光灼灼，有些晃眼，谢黎墨一步步走出镇妖塔，只觉恍然。
“佛子，魔气已经尽除，你可以回珈蓝寺了。”常由老和尚立在门外等他。
身后有两个小沙弥一个捧着他的袈裟，一个拿着他的权杖候在一旁。
谢黎墨看着那身袈裟，心头格外沉重。
他的目光落在看不到头的远方，也不知道白浅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。
在镇妖塔的日子里，他有无数次想过，要不就陪她一起死掉算了。
可是，又想到他余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她留给他的，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死，他还没有受够人间磨难，他应该一生带着这样的歉疚和痛苦，直到生老病死。
常由见他不答话，只得又道：“佛子，把你关进镇妖塔我们也是逼不得已，魔气侵心，扰乱心智，实在是难以控制。”
谢黎墨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，他也曾怨过，当年若不是魔气侵扰心智，他一定舍不得动手杀她的。
但如今，他谁也怨不得，魔气只是诱因罢了，真正让他走到那一步的，还是他自己，他从未相信过她。
他敛去眼中复杂，嗓音低哑：“常慧师叔呢？”
常由眼神一暗：“常慧师弟他，圆寂了，他说他这一辈子只说过这样一个谎，可他不悔。”
只要他能成佛，无论是当年的老方丈，还是常慧都不曾后悔。
有时候谢黎墨想，若他不是佛子，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。
他怨不得谁，只能恨自己。
世人都有痴心，常慧师叔如此，他亦如此，不过痴心，终是妄想。
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，忽然痴痴发笑，一滴眼泪默然从眼角流出。恍惚间，谢黎墨看见白浅就在远处，背对着他走远，一片黄沙中，她的脚印变得很小很远。如今连幻想，都见不到她回首。...
珈蓝寺的四季轮换明明跟从前没有半分不同，可现在不管何时何地，谢黎墨总觉得空白。
生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块，在无人时回荡在心头。
心里的伤口翻涌着，肆虐着疼痛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深夜，房间里的木鱼声一阵一阵，终于停住没有了动静。
谢黎墨握住手中的佛珠，眼神悲切，相遇因佛，离散因佛。
他沉默地起身，倒了一杯茶，他喝了一口，浑身却忽然怔住。
珈蓝寺的茶都是陈茶，不是什么好茶。
谢黎墨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，白浅忽然从窗子里爬进来。
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，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地叫他：“和尚，姑姑说今天是中秋，我来给你送好东西！”
他很严肃地同她一再说：“不要夜晚偷偷溜进来，这成何体统！”
白浅就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低下头，又十分委屈：“可是中秋夜人们都要团团圆圆的，我也想……”
谢黎墨便心软了，看着她问：“你拿来了什么东西？”
她就将怀里的月饼拿出来，两人第一次吃着月饼赏月。
吃得干了，她喝一口茶，吐着舌头说好苦。
她说：“难怪我看庙里的和尚都总是苦着一张脸，肯定是这个苦茶喝多了，下次我给你带些好喝的来！”
可如今回想起来，谢黎墨只能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，她吐着舌头的样子很可爱。
可回忆越是美好，现实就越加残酷。
他看着手里的茶，忽然明白，原来的相爱的人最知道，如何伤害对方才最痛。
正如白浅，她太知道，害一个人，怎样害一生。
她当时故意让他杀了她，便是最好的报复。
如此，害他如今修佛不能有佛，一辈子永永远远都念着她，无法安心。
心头忽然一阵剧痛，谢黎墨捂住心口，无力地躺在床上。
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，忽然痴痴发笑，一滴眼泪默然从眼角流出。
恍惚间，谢黎墨看见白浅就在远处，背对着他走远，一片黄沙中，她的脚印变得很小很远。
如今连幻想，都见不到她回首。
……
翌日清晨，珈蓝寺晨钟敲响，诵经之声一如往常。
谢黎墨一身袈裟，一串佛珠，一柄法杖辞别了珈蓝寺。
临行，只带了一名唤慧宣的小和尚。
“师父，我们这是去哪里呀？”慧宣五六岁的模样，说气话来脆生生的，一双眼睛很有灵气，像极了他第一次遇见时白浅看见他的样子。
谢黎墨看着珈蓝寺前那颗杏树，杏树一年年长得更加粗壮，杏花已经谢了几轮。
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一晃一晃，可是秋千上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也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，是不是活得无忧无虑。
他看着山下绵延无尽的路，语气惆怅：“去寻人间大爱。”
慧宣有些不懂，跟在他身后又问：“可是，师叔祖他们都说，和尚是不能有爱的。”
谢黎墨淡然一笑，眼神悠远：“人间若无爱，便是无间地狱，慧宣，心中存爱，才能爱得众生。”
就如他混混沌沌走过的这些年，若是没有爱，如同身处人间炼狱，时时生不如死。
而这诸般痛苦都是白浅留下给他的，他才懂得，人活一世，需得爱一个人才能谈得放下六欲七情。
不然，没有拥有过，谈何放下过。
慧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：“那人间大爱，又在何处？”
“去寻。”
寻过，再放下。
谢黎墨愕然转身，便看见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袍，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，一脸无邪。眼中有什么东西泛起，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想上前将她抱进怀中，可脚步生生顿在原地，连抬手都觉得费力。...
长安城。
经年不变的长安一如往常，行人熙熙攘攘，匆匆忙忙。
谢黎墨穿过那些熟悉的街巷，众生的悲欢尽在其中。
新婚的夫妻在街头牵手闲逛，孩子馋着街头的糖葫芦，丧夫的孀妇悲恸的哭声融进人潮。
从前，众生的悲欢他看在眼中，以为他只要修好佛法便能普渡众生。
可原来，佛法已然烂熟于心，他却连自己都普渡不了。
不经历人世悲欢，安知世人悲欢如何彻骨，不感同身受，又谈何普渡。
“青冥！你慢点，我要吃那边的冰糖葫芦！”人群中，一道熟悉的女声传入耳畔。
谢黎墨顿时僵在了原地，这声音让他这些年魂萦梦绕，又怎么会记错？
是白浅！
他一转身，远远便看见白浅一身白袍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，笑得明媚如初。
他下意识上前几步，一辆马车驶过，挡住他的视线。
不过一瞬，马车从眼前驶过，再看过去，那里的人影便已然消失不见，好似一切都是他的幻觉。
沉积已久的思念，在那一刹那涌上心头，如江海翻涌。
谢黎墨清清楚楚的记得，在镇妖塔中一千两百五十三天，每一日他脑海中都是她的身影。
可是她的模样却在脑海中越想越模糊，想来是她死也不愿意再来他梦里，才每次只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。
“师父，你怎么了？”一旁的慧宣仰头䧇璍，便看见谢黎墨泛红的眼眶。
谢黎墨看着方才白浅出现过的地方，心头惘然：“无事，为师，想一个人了。”
“和尚，想一个人了就该去见她呀！”身后，白浅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谢黎墨愕然转身，便看见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袍，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，一脸无邪。
眼中有什么东西泛起，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他想上前将她抱进怀中，可脚步生生顿在原地，连抬手都觉得费力。
白浅愣愣看着谢黎墨，在他眼前挥了挥手：“诶，和尚，你怎么快哭了？”
她有些无措，忙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上前。
可谢黎墨怔在原地，没有伸手。
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，终于又出现在他眼前。
只是白浅的眼神已经不似从前，她的眼睛很亮，像一块绝好的琥珀，却再没有从前她看他时那样的眼神。
她真的将他忘了，忘得彻彻底底。
终于，他在她眼中，也泯然众人矣。
一滴清泪终是从眼角缓缓滑落。
白浅一愣，将手帕塞到他手中：“和尚，出家人也可以有伤心事的，你若想哭，便哭出来。”
说完，她将手中那串糖葫芦交到一旁的慧宣手上，摸了摸慧宣的头：“小和尚，冰糖葫芦给你了，很好吃的，大和尚会难过，你要好好陪着他哦！”
不等慧宣说话，白浅转身便往回头。
看她的身影一点点走远，谢黎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，不自觉上前叫她的名字：“白浅！”
她的背影愣了愣，只回头冲谢黎墨笑着挥手：“和尚，你是我见过唯一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！”
言罢，她笑着跑进人群，消失不见。
谢黎墨疯了一般跟上去，在人群中找着，寻着，可那人刚刚还在眼前，一瞬间就不见了。
看着手中那方丝帕，他笑着流出眼泪。
过路的行人，没有人懂，为何无情无欲的出家人，也会痛心到这般地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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