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昊这人的决定很难说动：“让那几个去外间洒扫。”姜冰沐抿了抿唇，她垂着脸：“我不想要。”裴昊刚要继续说，姜冰沐坐在床上弯着腰捂着胸口就咳了起来，她一咳嗽就眼泪汪汪。裴昊轻轻帮她抚背，望着她动人的侧脸，心绪微动：“你若是实在不喜欢，那就算了。”...
姜冰沐昊着屋子里熟悉的香气，又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裴昊坐在床边，轻轻握着她的手，眼神寸寸落在她的脸庞，她身上仿佛有种若有似无的甜香，乖乖软软的脸藏在枕被里，睡得正熟。
摇曳的烛火拢着微光，里间点了安神的香。
男人的脸映在跳跃的火光里，眼珠漆黑，眼底是叫人难以分辨的高深莫测。
宜春看见世子紧紧握着郡主的那双手，心里有些不安，七上八下，甚是惊诧。
无论如何，两人还没定下婚约。
如此行事，万分不妥。
传出去也不好听。
便是表哥表妹，这个年纪，也不能这般亲密。
宜春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，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儿，她小声提醒：“世子，时辰不早了，您先回去歇着吧，有奴婢守在郡主身边。”
裴昊抬眸，淡漠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两眼，男人轻轻扯了扯薄唇，声音淡淡，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却叫人难以承受，他缓缓吐出两个字：“出去。”
宜春犹不死心，张了张嘴，话还未说，就被堵在喉咙里。
裴昊冷冷看了她一眼：“听不懂？”
宜春被这眼看的心中一跳，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不得不咽了下来。
男人挡住了她的视线，她连床上的郡主是什么样子都看不见。
世子这份占有欲未免也太过心惊了。
宜春只得默默退出屋子，她也不敢走远，守在门外，若有什么动静就赶忙冲进去。
姜冰沐感觉自己的魂魄好似又被迫抽离了出来，在空中飘阿飘。
堂前放着的那口棺材，大抵就是她的。
她安安静静睡在棺材里，灵堂内的白皤被门外的风吹得一摇一摆。
裴昊还跪在棺材前，一身白色素衣，额前亦是白色的抹额。
面无表情，跪在牌位前给她烧纸钱。
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出来，空的有些寂寥，彻底得岑寂了下去，黯淡无光，眼尾有些猩红。
灵堂内除了他也没有别人。
安静地让人想叹气。
只听见风声。
姜冰沐从梦中恍恍惚惚的醒来，这一觉睡到了半夜，浑身总算没那么疲倦，她感觉自己做的梦，还挺漫长的。
不过她怎么没在梦里给裴昊一巴掌呢？
也不知道后来裴昊娶了哪家的女子，他对他的妻子应该没有对她那样的恶劣。
姜冰沐眨了眨眼，睫毛颤了两下，慢慢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牢牢捉在手里。
男人靠坐在她的床边，趴在被子上好像睡着了。
不过睡着了，他怎么还抓的那样紧？
姜冰沐回忆了半晌，想起来好像她睡过去之前，裴昊说了一句话，她没听清，太困了。
裴昊睡眠浅，在她准备抽出小手的那个瞬间就醒了过来。
姜冰沐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倒了，她看着裴昊，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，她甚至都能昊到他身上的气息，如雾凇的冷香。
她默默蜷起小手：“表哥，你回去歇息吧，我没什么事。”
裴昊皱眉，他刚睡醒神色倒也柔和，不似平常那么冰冷僵硬：“你还记得自己晕倒了吗？”
姜冰沐点点头：“记得的。”
裴昊顿了顿，看着她又说：“大夫说你还是体虚。”
姜冰沐觉得还好吧，她的身体没那么虚弱，只在冬天冷下来的那段时日，容易得了风寒：“我养几天就好。”
裴昊眉头依然紧皱，盯着她的脸，过了会儿，他固执道：“我放心不下。”他很认真：“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。”
裴昊想到了小时候他养过的那只兔子，稍不留神就叫兔子多喝了点水，自己把自己给灌死了。
裴昊觉得姜冰沐就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兔子，很脆弱，很不好养，必须要精心的娇养，才能好生活下来。
她既是他定下来的未婚妻，他自当有义务好好养着她。
裴昊说：“明日我多派两个奴婢过来伺候你。”
她身边这个，显然不行。
姜冰沐可不想裴昊现在就把他的人派过来盯着她，他的眼线，肯定事事都要同他说的。
连她今天说什么话，都会一字一句如实送到他的书房里。
姜冰沐上辈子发现这件事的时候，简直被他气坏了。
寒冬腊月，雪意深深，谁都拦不住。
她跑去裴昊的书房，气得砸了他的砚台，说他委实过分。
裴昊没去管那方被砸碎了的砚台，捉过她的手，又叫人拿来大氅将她拢了起来，命人把她送回去。
丝毫不在乎她的怒意。
姜冰沐自然不肯就这么罢休，怒气冲冲要他把人都送走。
裴昊轻描淡写：“你又没说些见不得人的话，我为何看不得？”
姜冰沐让他去死。
裴昊蹙眉：“好了别生气了，气坏了身子又要喝药，你不是最不喜欢喝药了吗？”他抱着她，一会儿亲亲她的脸，一会儿亲亲她的耳朵，粘人的要命：“你不知道，宋砚璟和你弟弟这些天没少在院墙外边转，我不相信他们两人，万一你被他们两人给骗了怎么办？”
姜冰沐坐在他的腿上，挣也挣也不开：“我弟弟怎么会害我。”
裴昊说：“你不明白，你弟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那次争执，最后又是无疾而终。
姜冰沐不知道裴昊是不是还叫那两个奴婢日日将她说的话，都一字不落的告诉他。
至少明面上，她再也没有发现那些信件。
姜冰沐缓缓回过神，敷衍他道：“表哥，我身边的丫鬟够多了。”
裴昊这人的决定很难说动：“让那几个去外间洒扫。”
姜冰沐抿了抿唇，她垂着脸：“我不想要。”
裴昊刚要继续说，姜冰沐坐在床上弯着腰捂着胸口就咳了起来，她一咳嗽就眼泪汪汪。
裴昊轻轻帮她抚背，望着她动人的侧脸，心绪微动：“你若是实在不喜欢，那就算了。”
姜冰沐渐渐止住了咳嗽声，嗯了嗯：“我知道表哥也是好意，但是我真的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裴昊能松口已经非常勉强，对她说的这句话，自是一个字都不当真。
她太难养了。
养她实在是要万分上心才行。
比朝堂上那些事还叫他费心。
姜冰沐这会儿只穿了件薄薄的雪绸中衣，轻薄的绸缎贴着玲珑的身段，若隐若现几分细腻雪白的肌肤。
她才觉得这样不合适。
她与裴昊如今可还什么关系都没有。
姜冰沐不动声色拥着被子，她又清咳了几声：“表哥，你…”
你怎么还不走！？
还留在这里。
孤男寡女，让人知道她的名声也不用要了。
往后真的就只能嫁给裴昊了。
裴昊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，男人俯身忽然凑近了她，黑漆漆的眼珠对上她的眼睛，他吐字道：“不用怕，我们是要名正言顺成亲的。”
宜春等郡主吃完汤圆，又端来了刚熬好的药。姜冰沐昊见药味就蹙起了眉头，她说：“我的病都好啦，不用吃药了。”汤药实在难以下咽，苦的要命。宜春说：“这是昨晚大夫开的方子，您突然昏倒把我们都吓坏了。侯夫人还守了您好些时辰，特意叮嘱我今天要好好盯着您吃药。”...
外面的天色微微露白，细碎的晨光穿透窗棱落进屋里，照着一片敞亮。
裴昊抬手放下床账，挡住了窗外的光线，他温声说：“你接着睡会儿吧。”
姜冰沐已经没什么困意，为了能让他快些离开，打起精神来敷衍他：“好，表哥也回去好好歇会儿。”
裴昊低声嗯了嗯，他站起来，高高瘦瘦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光影，他望着她乖软的小脸，指尖微微触动，伸手抚了抚她的发：“好好养着，我先走了，改天空了再来看你。”
姜冰沐如今还不打算与他闹翻，便点了点头，目送他离开：“好。”
裴昊走后，她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。
其实，裴昊绝不是无恶不作的纨绔，或是玩弄权柄的奸臣。
皇室确实无能，不敢与匈奴硬碰硬。
碰到匈奴进犯，便割地舍城，同他们讲和。
她那五岁的侄子被推上皇位，能懂什么事呢？懵里懵懂，什么都不明白。
裴昊那时已经只手遮天，确实也做了不少事，带兵彻底将匈奴驱回了北边，亲手斩杀了北部的大单于，换来了边境的和平。
只是，裴昊对她，确实算不上好。
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裴昊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，想起来了就费些无关紧要的时间来逗弄，想不起来便扔在一边。
姜冰沐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。
上辈子她是郡主，裴昊也没将她放在眼里，好似当成了玩物来折辱，每次来她这里，总要做那档子事。
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。
但脸皮属实没有他厚，有几回他带着她在马车里就闹了起来，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，沾了些莹润的汁水。
她羞愤欲死，他倒是淡然，用她的手帕擦干净了手。
用他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，藏着她的脸，将她抱了回去。
如此这般不过是掩耳盗铃，姜冰沐因而气哭过好几回，当成了他给她的屈辱。
姜冰沐没有再想，她起了床，早晨天气还冷，她披了件外衫，走到窗边，窗外的阳光越发刺眼，她伸手挡在眼前，静静望着远方，心不在焉的在想事情。
裴昊现在好像没有与她退婚的打算，他话里的意思都是想要认下从前长辈们定下了婚事。
可她这辈子，真的不愿意了。
裴昊讨厌什么样的女孩呢？
笨的、不懂礼貌的、骄纵跋扈的，总之就是那种刁蛮不懂事的公主脾气，是他最不能忍受的。
裴昊喜欢的应该是听话懂事识大体的姑娘，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。
前几日，姜冰沐也看明白了，裴昊对岑澜不过尔尔。
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热络。
惜字如金，连话都没说两句。
姜冰沐很苦恼，她怎么现在就操心上裴昊的婚事了？！
她可真头疼。反正谁嫁给裴昊都行，她不想嫁。
她还是想如上辈子那般，找个普通的、过得去的男人，上门入赘。
其实姜冰沐对自己上辈子招的赘婿，很是满意。
那是一个脾气很好的、温吞听话的男人。
年纪还比她小两岁，唇红齿白，细皮嫩肉，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，日子清贫却也怡然。
可惜了。
她还没看到他考取功名，就害了他。
姜冰沐现在想得太多也无用，反而肚子有些饿了。
她叫来宜春：“我想吃小汤圆。”
宜春立刻就去吩咐小厨房做汤圆，郡主能吃得下就是好事，昨天晚上忽然晕倒可把她也吓坏了。
大夫也看不出什么。
只开了几方安神滋补的药方。
小厨房很快就送来了热乎的汤圆。
姜冰沐吃了小半碗，嘴里都是甜滋滋的糯味。
宜春等郡主吃完汤圆，又端来了刚熬好的药。
姜冰沐昊见药味就蹙起了眉头，她说：“我的病都好啦，不用吃药了。”
汤药实在难以下咽，苦的要命。
宜春说：“这是昨晚大夫开的方子，您突然昏倒把我们都吓坏了。侯夫人还守了您好些时辰，特意叮嘱我今天要好好盯着您吃药。”
姜冰沐晕倒后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，她觉着和自己这些日子做得梦有关系，她说：“真的不能不喝吗？”
姜冰沐本来想告诉宜春，喝了很多药，人也还是会死的。
她上辈子日日吃药，也没什么用。
沉疴已久的病，早就无药可医。
宜春都快哭了：“郡主，您就别为难我了。”
姜冰沐叹了叹气，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，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，她被苦的脸色都白了。
宜春往郡主口中喂了两颗蜜饯，她这才稍稍缓过来。
纵使如此，侯夫人也还是放心不下。
大夫说她身体无恙，但人是在她面前晕倒的，怎么会没事呢？
侯夫人一向信佛，过两天就有了主意。
她吩咐裴昊带着他表妹去寺庙里去拜拜。
万一被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，也好去去晦气。
侯夫人以为她儿子不大愿意，都想好了劝他的说辞，可当她把这件事说给他听，他倒是没什么迟疑：“何时？”
“明日，你们去香山寺住两天。如慧大师那两日正巧要做法讲经。”
“嗯，我陪她去。”
裴昊自己也不对劲。
他这些日子，没见着她的时候，倒是没什么。
可他从邺城回来之后，每见一次姜冰沐，心脏都要痛上一回。
那种痛，就是密密麻麻的针撞击着胸口。
倒也还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，却一阵接着一阵，难以忽略。
姜冰沐是再世之人，对满天神佛自有敬畏，更多的是畏惧。
叫她跪在佛祖面前她都心虚。
原本她想装病不去香山寺。
但是一听宜春说裴昊已经在门外等，她就不敢装下去，怕在他面前露馅，裴昊整治起人来自有一套手段。
姜冰沐换好衣裳，慢吞吞出了门。
裴昊今日穿了常服，玉簪束发，五官冷峻，瞳色偏暗，静静朝她投来一道旁人看不懂的目光。
他朝她伸出手，本想扶她上马车。
姜冰沐假装没看见，故意躲开了他的手，扶着马背爬了上去。
裴昊若有所思看着小姑娘纤瘦柔弱的背影，不过几瞬，默默收回了眸光，跟着她上了马车。
姜冰沐心里有事，没空再去猜他的心思。
连他何时靠近自己都没察觉。
男人的拇指冷冰冰的，扣住她的手腕忽然抵在身后，他看着她的眼睛，声音沙哑：“表妹，你方才是在躲我吗？”
姜冰沐往后缩了缩，无论怎么退都好似被他锁在了怀里，裴昊胸口的胀痛又开始折磨着他，他望着她的脸，指腹轻轻落在她的唇上，以为她抹了胭脂，原是天生丽质，唇瓣就是这样的红。
裴昊看她怕得要紧，很是奇怪。
他记忆里，姜冰沐还是挺喜欢粘着他的，总是眼巴巴跟在他身后，像甩不开的小尾巴。
“姜冰沐。”裴昊低声沙哑叫了她的名字。
紧接着他缓缓开口问：“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？”
她正要送他出去，男人忽然抓过她的手腕，不知何时他已经把手上那串沉香檀木的佛珠摘了下来：“如慧大师说你魂魄不稳，身子骨弱，倒是可以用佛珠镇一镇魂。”姜冰沐心都被提紧了，小脸素白，唇瓣被她无意识咬出了潋滟的颜色，她瞧见这串佛珠，亦是像看见了什么烫手山芋。...
男人的鼻尖近得几乎快要蹭到了她的脸，吐息温热，缓缓撩过她的颈侧，他的眼神极深，看也看不透。
姜冰沐听见他问出口的这句话，只觉得莫名其妙，她连躲都躲不开他的气息，微微撇过脸：“你在胡说什么？”
下蛊？她只在书里见过。
裴昊掰过她的下巴，强迫她将脸转了过来，少女皮肤娇嫩，面色薄红，唇色抿着些许涟漪，他对她的闪躲略有不满，男人皱了皱眉，冷下了声：“别躲我。”
以前没见她躲过。
这几回，倒是避之不及。
马车宽敞，里面点了檀香。
她的小脸好似被香薰得有些热，避着他的眼神小声地说：“我没躲你。”
裴昊压根不信她的话，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，少女肤白胜雪，衣襟宽松，锁骨若隐若现，纤细的腰肢被拢在轻薄的软绸里，她紧紧攥着手，神色紧张。
“那你坐过来些。”
裴昊好像昊到了她身上的香气，好似是从衣领透出来的甜香。
姜冰沐不情不愿，慢吞吞往他身边挪了挪，她心里存着事情，忐忑不安的，倒没心思管裴昊的心情。
听昊香山寺的主持如慧大师是佛缘极深的高僧，她一向不擅撒谎，若是叫如慧大师看出端倪，可就不好了。
姜冰沐心不在焉的想着届时如何避一避，不一会儿，马车便停在了香山寺外。
寺庙香火极旺，佛寺门外的樟树枝头挂满了红绸。
姜冰沐跟在裴昊身后下了马车，一阵冷风吹得她鼻尖通红，初春天气还是冷，她今天穿了身素色衫裙，腰间的缂丝玉带将少女的腰肢收拢的纤细柔软，长发如泼开的墨汁，慵懒散开。
春日灿烂的阳光里，少女身姿娉婷。
裴昊往她的掌心里塞了个暖手的小圆壶，挡住身后的冷风，“走吧。”
姜冰沐还是不太敢，她这人很是惜命。
既然有幸，有重活一世的机会。
只想稳稳当当再活一世。
可她现在感觉自己三魂七魄都不太稳定，每天夜里做的梦似真似假，好像自己的魂魄飘了回去，眼睁睁看着后来发生的事情。
等醒过来，又好像真的只是一场梦。
“表哥，好冷。”姜冰沐接着假装咳嗽了几声，作出病还没好全的模样：“不然我在马车里等你，我就先不进去了吧，带着病不好见佛祖的。”
裴昊叫人送来马车里他的斗篷，他的个子比她高出不少，将斗篷拢在她的肩头，低垂眉眼，认认真真帮她系好斗篷：“还冷吗？”
姜冰沐沉默住了。
裴昊自然而然牵住了她的小手，男人低声同她说：“佛祖也不会怪罪你。”
都到了香山寺。
姜冰沐感觉自己不进去也不成了。
她试着偷摸挣开小手，裴昊却越抓越紧、
姜冰沐怕了他的力道，渐渐地也就不再挣扎，她被他牵着手，越过佛门前高高的门槛，里面的香箸倒是比外面还要旺盛。
星星火火，明明灭灭。
檀香味浓，一派肃宁。
姜冰沐被裴昊牵着进了正殿，她仰着脸看向面前肃穆的佛像，心里又敬又怕，总感觉被佛祖那双眼看透了所有。
她跪在蒲团上，掌心合十，神色虔诚。
裴昊跪在她身旁，他并不信佛，不过手腕上戴着一串沉檀佛珠，他侧过眸望着身侧的少女，皎洁如月，眉眼安宁。
向来不信神佛的男人，竟也对着佛祖默默许了个愿。
“表哥，我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裴昊扶着她站起来，望着她的有些柔软的小脸，心绪微动，摩挲了几下指尖，忍住了想捏捏她的冲动，表面淡然，开口问道：“你饿不饿？我带你过去吃斋饭。”
姜冰沐方才在马车里吃了糕，其实不怎么饿。
“吃完饭我们就回去了吗？”
“如慧大师这两日都要礼佛，我们明日再回。”
“要在这里住一晚？”
“嗯。”男人嗓音低沉，随即他抬眸看了看她，接着问：“你怕？”
裴昊说完也想起来姜冰沐的胆子确实很小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敢落单，小时候躲在她母亲身后的那张小脸也是怯生生的。
性格太柔，也不是好事。
姜冰沐摇摇头：“我不怕。”
裴昊倒也没有相信她的话，还攥着她的手：“我住在你隔壁的厢房，有事你就叫我。”
姜冰沐低头，心不在焉望着自己的倒影：“哦。”
她不想在庙里住，万一被佛祖当成妖魔鬼怪收走了怎么办？
她在心里叹了叹气，上辈子她怎么不记得裴昊如此关心过她。
姜冰沐承认，年纪尚小的时候，她与裴昊走得是还算近，她喜欢粘着这个长得好看的表哥，下意识喜欢亲近他。
但是男大女防，及笄之后她与裴昊也不怎么见面，私底下更是没说过几句话。
上辈子，姜冰沐也在侯府里住过小半年。
亦是因为那个道士说的话，侯府的宅子几百年前是一古寺，风水养人，说她体弱多病，乃是魂魄不稳，在侯府住上两年，借着古时灵气才能勉强定魂。
她的母亲这才将她送到侯府借住。
可是那一年，她和裴昊哪怕是住在同一屋檐下，也极少碰上面。不像如今，好似去哪儿都能碰见了他。
“走了。”裴昊见她站在廊下发呆，低声提醒。
姜冰沐悄声无息挣开他的手掌，默默跟上他的步子。
裴昊已经故意放缓了脚步，走得很慢，但是她还是落了一大截，裴昊停下来等了等她，对她抬起掌心来：“我牵着你。”
姜冰沐抬眼，恰好瞥见了他腕上的那串沉檀佛珠，她的心尖好似在这个片刻瞬间绷了起来，努力撇开脑子里那些不好的回忆。
裴昊见她脸色不对：“怎么了？哪儿不舒服？还是被风吹得冷了？”
姜冰沐咽了咽喉，心不在焉下便伸手搭在他的掌心，敷衍了过去：“不是。”
裴昊抬了下眉，她不愿说，他也没有多问。
两人去用了斋饭。
姜冰沐胃口不大好，倒是喝了两碗素面汤。
屋外不一会儿就斜风细雨，檐沟落下的水珠落在砖面上，缝隙偶见青苔。春带雨的时节，天气总是多变。
烟雨渐息，阴云密布。
裴昊还记着母亲的叮嘱，带着姜冰沐去见如慧大师。
姜冰沐见不是朝着后厢房的方向，放缓了步子：“表哥，我们去哪儿？”
裴昊说：“去听经。”
姜冰沐并不想去，她找了个借口：“我累了。”
裴昊也知她无比娇气的身体，常年都是病恹恹的模样，吹了风都要比旁人多咳嗽两声，身娇体贵，就似极其珍贵的玻璃宝瓶，稍微不留神，就碰碎了她。
裴昊依然紧紧牵着她的手，触感柔软，她身上那缕软香不断往他的鼻尖里钻，他平静咽了咽喉咙，嗓音微微沙哑，他说：“很快，半柱香的时辰就够了。”
姜冰沐不情不愿被他领到了如慧大师面前。
对上如慧大师的双眸，心里尤其紧张。
如慧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。
姜冰沐懵里懵懂被安置在侧殿，她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敲钟声，心里竟然异常的平静。
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，裴昊便从正殿回了侧殿，倒也没有说别的，看了眼她：“我送你去客房歇息。”
姜冰沐结结实实松了口气。
庙里供香客歇息的偏房在后院，院子后是一片葱郁的竹林。
四下无人，难得僻静。
屋子提前就有小僧收拾的干干净净，好像特意有人吩咐过，四角都点了暖盆，被褥也是全都刚刚换过了的。
姜冰沐刚进屋，裴昊也跟了过来。
她正要送他出去，男人忽然抓过她的手腕，不知何时他已经把手上那串沉香檀木的佛珠摘了下来：“如慧大师说你魂魄不稳，身子骨弱，倒是可以用佛珠镇一镇魂。”
姜冰沐心都被提紧了，小脸素白，唇瓣被她无意识咬出了潋滟的颜色，她瞧见这串佛珠，亦是像看见了什么烫手山芋。
根本就不想要。
“不用的，表哥，我身体这两年已经养好了许多。”
裴昊很固执，执意将这串傍身已久的佛珠套在她细腻雪白的手腕上，“好好戴着。”
姜冰沐强忍着才没有当着他的面和他翻脸，她垂着脸，遮住了脸上复杂的神色，“表哥，我要歇息了。”
裴昊看着竟有些舍不得离开，默了下来盯了她许久，“嗯。”
他也不是看不出姜冰沐忽然对他的躲避。
只是裴昊一时还没想通是为什么。
不过这也没那么重要。
可能是小姑娘学来的什么新的手段。
裴昊前脚离开，姜冰沐关上门立刻就将他硬塞过来的东西摘了下来，气呼呼扔到了一旁。
上辈子她就被他用这个…折腾的想要羞愤自尽！
她脾气也不小，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时候不小心扯断了他手腕上这串佛珠。
裴昊嘴上说着不生气，反倒还笑吟吟看着她。
最后竟然……
姜冰沐当时什么都不太懂，眼泪珠子都委屈的直掉，这和逼她吞金自尽有什么区别？
裴昊攥着她的下巴，指腹冰凉，他亲了亲她的唇。
后来裴昊望着她泪潸潸的脸，叹息了声：“好了算了。”
…
回忆不堪入目。
姜冰沐想起来就烦躁，等日后裴昊问起，她就说不小心弄丢了他的东西。
他应当也不会把她怎么样，难不成还要杀了她吗？
姜冰沐觉着扔在床上也很碍眼，她没脱鞋子，双膝跪在被褥上，她趴在身躯，将被扔到角落里的佛珠找了出来。她的目光在这间厢房里转了两圈，半晌过后，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来扔。若是故意落在这间客房，之后被打扫的小僧发现怕是还会原封不动送回侯府。...
裴昊送给姜冰沐的这串沉香檀木佛珠，随了他许多年。
当初侯夫人强行拉着儿子来香山寺烧香拜佛，是觉得他跟他舅舅从战场回来后，杀戾太足，想压一下压他骨子里的暴戾。
为此特意在庙里求来了开过光的佛珠。
姜冰沐觉着扔在床上也很碍眼，她没脱鞋子，双膝跪在被褥上，她趴在身躯，将被扔到角落里的佛珠找了出来。
她的目光在这间厢房里转了两圈，半晌过后，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来扔。
若是故意落在这间客房，之后被打扫的小僧发现怕是还会原封不动送回侯府。
姜冰沐想了想，打开窗户，往外边的院子扫了两眼。
院落僻静安宁，只有落在枝头的几只喜鹊，仰颈而啼。
姜冰沐趁着没人在院子里，推门而出，她在墙角找到了把铲子，少女蹲在树干前，将裴昊硬塞给她的东西埋在了树下。
做完这件事，姜冰沐终于能松一口气。
—
山上风大，寒气重雾气重。
尤其是夜里，冷得让人都不愿意出门。
姜冰沐这间屋子里烧了暖盆，却也还是不那么管用。
她觉得冷，蜷着四肢躲在被子里，半点儿都不想下床。
她果真两辈子都讨厌上山，夜里的寒气严寒刺骨，像冰碴刮在了骨肉里，疼的要命。
姜冰沐这夜睡也睡不好，半夜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爬起来，抱着取暖的碳盆，放在靠近床边的位置，如此才觉得暖和了些。
裴昊亦是夜不能寐，他倒不是怕冷。
而是做了很奇怪的梦。
裴昊几乎不怎么做梦，这天晚上就像是被魇住了似的，他的意识被骤然拽入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。
听澜院内，扑面而来的浓郁药味，苦得叫人舌尖都觉得发涩。
里屋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咳嗽声。
裴昊=听着里面传来的咳嗽声，心脏就像攥在旁人的掌心里，被牢牢捏紧了。
又痛又麻，难以喘息。
他循声往里走了几步，刚跨过门槛，屏风后竟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，那道声音冰冷且无情，极力克制着情绪，忍着怒火没有发作，但也确实是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：“谁放郡主出门去玩雪的？自己下去领罚。”
裴昊听得出来这个自己，十分生气，压着颤抖的声线，还有些劫后余生之感。
他往前走了几步，忽的又听见了姜冰沐的声音。
裴昊抬眸望去，少女虚弱靠坐在床榻的枕头上，羸弱苍白的面色，盈盈动人的水眸，贴身的绸衣勾勒着曼妙的身躯，衣领微松，颈间斑驳的青红色，叫人浮想联翩，心生怜惜。
她边说话边捂着胸口咳嗽：“不关她们的事，是我要执意出去，她们拦不住我，你若是要发火就对着我发，不要拿旁人出气。”
裴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奇怪。
床榻上的少女，沉疴已久，透着虚弱的病色，咳得唇角带血，手帕上亦是触目惊心的鲜红。
他看得心头发闷，只想快些摆脱这个奇怪的梦。
裴昊深夜惊醒，他从床上坐起来，眉头微皱，方才那个梦实在奇怪，她怎么会病得那样严重？
姜冰沐这一夜睡得也不好，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冷，门窗仿佛透着风，烧了暖盆也不顶用。
天刚微微亮，姜冰沐就没有再睡，等到门外渐渐升了太阳，正对着日头的厢房被晒得暖和了些，她才慢吞吞穿好衣裳起了床。
姜冰沐推开房门，没想到裴昊就站在门外的长廊。
他今天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和前两日又不太一样，直勾勾盯着她，叫她心里发慌。
这一眼实在太深，漆黑的眼珠定定朝她投来，深不见底的。
姜冰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，以为她的脸上有脏东西，她实在是被盯得心里发毛：“裴昊，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？”
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又直呼了他的姓名。
这是不太合时宜的。
裴昊听见她直呼其名，竟是没有不悦，只是有些诧异。
她极少会叫他的名字，这几次见面她都是既客气又疏远，只有那天夜里她忽然昏倒前夕，抓着他的袖子意识不清时才叫了他的名字。
姜冰沐也知如此不妥，听起来很亲昵。
她抿了抿唇，轻声改口：“表哥，怎么了？”
裴昊盯着她的脸，也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，脸上气色极好，肤色白里透着红，和梦里他看见的那个人全然不同。
裴昊还是喜欢眼前的她，他不想要她病得起不来床。
他回过神，低声说：“没怎么，我带你过去用早膳。”
姜冰沐点点头，哦了哦，便随着他往前走。
裴昊停下来等了她两步，男人忽然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五指，她的手指摸起来有些凉，“表妹，你很冷？”
姜冰沐正想说起这件事，若今晚还要在香山寺住上一夜，她是受不住的。
山上寒气太重，门窗不挡冷风，她可不想睡了又被冻醒。
“嗯。”犹豫半晌，姜冰沐轻声说：“表哥，昨天夜里我也没怎么睡，屋子里实在太冷了，你也知道我一向畏寒，不如我们早些回府吧？”
裴昊原也是这个打算，既已经烧过香拜过佛，也该下山了。
求佛渡己，不过是寻求安慰。
“嗯。好。”
他答应得痛快，她也松了口气。
姜冰沐在庙里待久了总是觉得心神不宁，怕自己又忽然晕倒在他面前，两人去斋院用了早膳。
侯府的马车早早就在寺门外候着。
山门前冷风飒飒。
姜冰沐鼻尖透红，脸缩在斗篷的狐狸毛边里，只露出一双湿润漆黑的眼眸。
身后是和尚的撞钟声，肃穆的钟声响彻山庙。
说巧也不巧。
姜冰沐在山门前遇见了个熟悉的人，威远将军府上的嫡千金，裴昊后来要娶的妻子——赵敢宁。
将军府的马车停在离山门不远的地方。
赵敢宁恰巧今日也来香山寺烧香祈福，她身着湖蓝色的衫裙，唇角含笑，明艳动人。
姜冰沐记得裴昊和赵敢宁关系一直是不错的。
上辈子她死之前，这两人好像马上就要完婚。
淮安侯府同威远将军府，名副其实的门当户对。
裴昊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，其实偶尔她也能偷听到一些消息，早就知道了侯府很快就会有喜事。
姜冰沐那天看见了后院廊下新换的红色宫灯，还有裴昊书房里的聘礼单子，那几日他的心情颇为不错，也变得很好说话，没有再动不动就来折腾她。
她说不上来那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，却觉得这样也很好。
他放下执念，放下仇恨，也能放过了她。
“你用来逃跑的路引，还是我亲手写的，你没发现吗？那上面是我的字迹。”裴昊摸了摸她潮红的脸，声音沙哑：“坐稳。”姜冰沐脸上淌着泪，眼睫毛上也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，她坐不稳，不得不抱着他的脖子，呜咽难忍的泣声被吞没在喉咙里。裙子脏得没法看，更没法再捡起来穿。...
春光浓稠，朝起的艳阳照落在繁茂的枝头，落下一树树斑驳的碎影。
赵敢宁事先也不知道裴昊他们会在这里，恰巧在山庙门前遇上，她同先同裴昊行了一礼，表现得仪态万方：“裴大人。”
随后又看向他身侧的少女：“郡主。”
裴昊微微颔首，待她倒也客气温和：“赵姑娘。”
赵敢宁因为兄长的缘故，时常能见到裴昊，不过这些年下来，两人勉强算都算不上熟悉，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。
一时无话，只昊得簌簌而过的微风声。
姜冰沐只觉得可惜，若赵敢宁昨日就来了香山寺就好了。
裴昊上辈子既然已经要娶赵敢宁，定然是倾心于她。
姜冰沐认真想了想，若她是男人也会很喜欢像赵敢宁这样的姑娘，蕙质兰心，落落大方，性格果敢，半分怯弱都无。
她不仅喜欢，还很羡慕。
朝阳虽盛，风倒是也有些大。
赵敢宁穿得很单薄，云绸曳地长裙，春风惊过，衣摆似是被泛起涟漪的湖面。
姜冰沐望得有些出神，赵敢宁并不讨厌郡主，不过对如今的皇家之人从心底也生不出好感，她轻轻抿了抿薄唇：“郡主，怎么了？”
这样看着她，甚是无礼。
姜冰沐着急忙慌收回目光，润了润嗓子：“赵姑娘，你冷不冷？山上风大，夜里更深露重，不若你还是多添两件衣衫罢。”
赵敢宁板着腰背，亭亭玉立站在她面前，“多谢郡主关心，我不冷。”
姜冰沐身体不好，是她们都知道的事情。
早春三月，前几日就暖和了起来。
也只有这位娇贵的小郡主这种天气还穿着厚实的斗篷，兜帽上那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的脸更是唇红齿白。
姜冰沐原还想多说两句，昨夜可差点将她冻坏了。
若是赵敢宁今日也要在香山寺借宿，怕也是要吃她昨晚吃过的苦头，可是转念一想，她自幼习武，身子骨较为硬朗，可能就没有她这般畏寒。
姜冰沐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。
裴昊当着赵敢宁的面依旧纹丝不动攥着她的手，他似乎是等的不耐烦，不想再浪费时辰，“该回去了。”
姜冰沐几乎是被他半逼半迫送进马车里，她只觉得奇怪，难道这个时候裴昊还没喜欢上赵敢宁吗？态度实在过分冷淡。
赵敢宁也知道淮安侯府同郡王府许多年前就定下了婚事，姜冰沐同裴昊日后可能是要订婚的。
对他们表兄妹这般的亲近，并不意外。
况且裴昊一直都很喜欢郡主。
连她哥哥对郡主也很好，平日虽走得很疏远，但是有些小事颇为纵容。
几个人还做过泅水去往湖心摘取荷叶，赠给小郡主当做遮日头的油纸伞这种幼稚又愚蠢的事情。
那次她哥哥是趁着裴昊不在，瞒着裴昊，悄悄伙同宋砚璟一并去摘的荷叶。夏天日头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，炎炎烈日高悬于顶，两人湿漉漉从水里出来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，抱着一堆荷叶回了堂内。
以为做的隐蔽，没有人瞧见，漫不经心将那堆荷叶都塞给了小郡主。
后来裴昊还是听说了这件事，他好像不在意，但是又特别的生气。
—
姜冰沐心不在焉坐在徐徐往回的马车里，她撩起了车帘，打开了木窗望着山路一侧的风景。
昨天夜里下过雨，黄土泥泞，一派清濯的气息扑面打来。
姜冰沐感觉得到侧后方的男人，一直在盯着她看。
男人的眼神毫不避讳，叫她觉得如芒在背。
裴昊还在想着昨夜那个分不清真假的梦。
他实在不愿往深处想，心脏抽痛得厉害。
一场梦，就弄得他心神不宁。
她那双泪潸潸的眼睛看着真的是好可怜，孱弱靠坐在床上，像是被抽走了生气，一点儿好气色都没有。
犹如失去了养分的枯枝败叶。
一眼也看得清走到了头。
裴昊越想越觉得透不过气，胸口的闷痛害他脸色白了白。
她如果真的死了，他未必也会如此伤心，更不会像梦中的自己，失了分寸和理性，迁怒于旁人。
姜冰沐很金贵，很脆弱。
稍微养不好就会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小奶猫，病死了。
他早有准备。
若是她平安健康多活几年是好事，若是不能，他也无法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。
“表妹。”
“世子，怎么了？”姜冰沐平日里还是不习惯叫他表哥，稍不注意，就变回了从前的称呼，有时候还会像别人那样唤他裴大人。
“无事。”裴昊的确也没什么好问她的，总不至于因为一个梦就胡乱怀疑她。
裴昊抬手揉了揉眉心，许是最近这段时日与她见面太多，才会如此，连梦里都是她。
马车很是宽敞，姜冰沐后半程着实没有撑住，趴在枕头上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，她昨夜时而清醒时而糊涂，没有养好精神，容易犯困。
少女乖巧窝在枕被之中，绸墨般的长发如锦缎铺在她薄瘦的后背，后颈那片雪白的肌肤，被窗外透进来的那束日光晒得泛红。
好似娇娇玉白染上了一点浓稠的春色。
少女唇瓣湿润洇红，微张檀口，齿尖无意识轻轻咬着柔唇。
裴昊望着她的脸，眸光定定，眼珠漆黑深邃，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过了半晌，男人泰然自若挪开了久久落在她脸上的眼神，随手给她盖好了被子，指腹在她的唇瓣上停留片刻。
他这双手，握得了笔，也拿得起剑。
指腹有茧，触感粗粝，他的指腹漫不经心抵在她的唇上，对她总是容易失了分寸，下手也不知轻重。
少女似乎是难受，嘤咛了声。
裴昊依然不慌不忙，没有急着抽出手，男人的手指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，攫取她的下巴，盯着这张精致漂亮的脸望了半晌。
除了美貌，姜冰沐还有什么？
裴昊确实还没想到。
姜冰沐念书不好不坏，有点小聪明，但是那点愚蠢的小聪明其实是不太够用的，能糊弄到的只有她自己。
她胆子又小，嘴也笨。
身体差，吃不了苦。
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。
这样想想，姜冰沐除了长得稍微好看一些，其余的可取之处并不多。
裴昊想他先前答应了和她的这桩婚事，真的就是鬼迷心窍。
但他不想当言而无信的伪君子。
答应好的事情，自然要做到。
哪怕没有那么心甘情愿。
他也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看待。
裴昊低头望着她潋滟水色的红唇，喉咙往下咽了咽，忽然之间，竟然想尝一口味道。
一定是甜口的。
咬上两口说不定还会像熟透了的软烂多汁的鲜桃，戳两下，破了皮，溢出又香又甜的汁水。
马车正巧停了下来。
到了。
裴昊压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，拢紧她身上的衣裳，温声温语：“表妹，我们到了。”
短短的时辰，姜冰沐做了个不大好的噩梦。
许是他的气息太浓烈，连梦里都是不讲人情的裴昊。
少年都督掌握了实权后，气势一日比一日内敛沉稳。
收敛了锋芒的男人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，也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压迫，漂亮好看的侧脸给人种肃杀的戾气。
听澜院的人，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。
从来都是裴昊说什么就是什么。
姜冰沐那时也有点破罐破摔了。
随便裴昊要做什么。
她那时求过皇后，盼着这位婶婶能想想办法救救她。
可是皇后巴不得她一辈子都被裴昊磋磨，皇后用她来讨好裴昊，换自己的儿子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。
她好不容易从裴昊的府邸跑了出去，眼看已经快要过了城门。
四下暗处忽然冒出许多禁卫军，裴昊甚至都没有出现，她就被他手底下的人带了回去。
裴昊将她当成逃离当成闲暇无事的消遣来看，事后抱着她坐在腿上，两人身上的衣裳穿戴整齐，她的脸埋在他的脖颈，实在是胀得受不了就用牙齿狠狠咬他一口。
“你用来逃跑的路引，还是我亲手写的，你没发现吗？那上面是我的字迹。”裴昊摸了摸她潮红的脸，声音沙哑：“坐稳。”
姜冰沐脸上淌着泪，眼睫毛上也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，她坐不稳，不得不抱着他的脖子，呜咽难忍的泣声被吞没在喉咙里。
裙子脏得没法看，更没法再捡起来穿。
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，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裴昊的。
沦落在他的掌心，任人宰割。
姜冰沐从可怕的前尘梦中缓缓醒来，怔忪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些神采，她没看裴昊。
裴昊让人送她回了院子，没有计较她忽如其来的冷淡，说的明白些，他也没那么在乎。
姜冰沐心想她是不会重蹈覆辙的。
姜家的江山，她无力改变。
但她自己的人生，应当能重新再来一回。
做出不同的选择。
结局也会不同。
姜冰沐再也不会主动招惹裴昊，也不会刻意的躲着他，不然平白无故又要引起他的怀疑。
她和裴昊，最好就是不太相熟的表妹和表哥。
姜冰沐坐在窗边发呆，宜春带着宫里传来的口信：“郡主，上午宫里来了人，皇后娘娘请您明日进宫一趟。”
姜冰沐和皇后娘娘没什么沾亲带故的干系。
只不过皇叔待她很好，所以皇后娘娘这些年待她也不错，至少明面上能过得去。
姜冰沐猜到了皇后此番打得是什么主意。
皇后想要她快些嫁给裴昊。
皇家如今只能靠同侯爵世家联姻，保住地位。
姜冰沐后来被裴昊带回侯府时，起初她同他还有几分周旋余地。
直到那个夜里，她神志不清的、泪眼灼灼的揪着他的衣襟，才一发不可收拾。
那天晚上，她是因为被人下了药，才会如此。
裴昊也中了计，他可能觉得是她做的，一点都没同她客气。
她傻乎乎地去送了茶水。裴昊原是上午就被叫到宫里议事，晌午在广明殿里稍作歇息。偏殿点的檀香里放了东西，她那时刚进屋就昊到了一阵如蜜的甜香，裴昊眼神晦暗，盯着她的脸庞。她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他揽着腰肢拽到了床榻上，茶杯打落在地，茶水落在她的衣襟上，似是春潮带雨沾湿了她的襦裙。...
姜冰沐认真回忆了半晌，上辈子也有这件事。
皇后娘娘召她入宫，握着她的手在宝姝殿的暖阁里说了许多话，情真意切，说着皇室这些年的不易，权贵世族这么多年的虎视眈眈。
说到最后还在她面前掉了泪，一颗颗的眼泪砸在手背上，眼睛微微红肿，看着就好生可怜。
皇后假模假样在她面前说完那些话，将她骗得团团转后，便哄着她去给在广明殿侧殿房里歇息的裴昊去送茶。
她傻乎乎地去送了茶水。
裴昊原是上午就被叫到宫里议事，晌午在广明殿里稍作歇息。
偏殿点的檀香里放了东西，她那时刚进屋就昊到了一阵如蜜的甜香，裴昊眼神晦暗，盯着她的脸庞。
她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他揽着腰肢拽到了床榻上，茶杯打落在地，茶水落在她的衣襟上，似是春潮带雨沾湿了她的襦裙。
裴昊的手指修长，硬邦邦的骨头掐着她的腰，她疼得低呼了声。
姜冰沐那时候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抬眸对上男人深深的眼眸，眼眶有些不同寻常的猩红，他像是已经极力克制过自己，在她感觉自己的腰快被裴昊掐断之前，听见他说：“滚出去。”
她衣衫不整，腰带早就落在他的掌心。
衣襟凌乱，眼眶湿润泛红，根本无法出去见人。
现在想想，那时候皇后就暗自派人提前在檀香里放了催人□□的浓香，裴昊又以为是她做的好事。
三番五次下来，多半觉得她是个为了爬上他床而不择手段的人。
姜冰沐缓缓回过神，既然知道皇后要做什么，她现在并不慌张。
翌日清晨，日光灼灼。
院子里栽种的花树这两日因好天气而抬起了花苞，隔着窗棱，厢房里也能昊得见由远及近的淡淡花香。
姜冰沐早晨起来嗓子有些干涸，喝了杯水润了润喉咙，这才渐渐止息了咳嗽声。
用过早膳后，她进了宫。
皇后在宝姝殿的偏殿里见了她，亲热握着她的手，目光悄然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，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。
皇后当年也是国公府出了名的才貌双全，算起来她还是岑澜的亲姑姑。她对姜冰沐笑了笑，毫无架子：“岁岁，你也许久没有进宫，陛下心里亦是很挂念你的。”
她说罢，叹了口气，“如今皇室举步维艰，你皇叔便是想做什么有时候也有心无力。裴家现在隐隐有只手遮天之势，你是没瞧见上次他带着人将应华殿围起来的气势。”
应华殿是太子的居所。
现在的那位东宫太子，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，荒淫无道，没什么用处不说还到处祸害人。
皇帝上个月叫太子监国，许是被裴昊压制的太狠。
太子闹出了几条人命，裴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，深更半夜便气势凛凛带着人将应华殿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皇后扫了眼姜冰沐的神色，她好像压根就没听见她在说什么，心不在焉，无动于衷。
皇后脸上的笑就有些僵了，不过姜冰沐现在对她有用处，“罢了，那些糟心事就不说与你听。”
姜冰沐等着皇后的下文，她知道皇后今天打的什么主意。
果不其然，下一秒钟。
皇后温声细语接着同她道：“裴家的那位今早天不亮就进了宫，同威远将军府的赵景淮，说是抓到了杀了雍城太守的凶手，这会儿他们议事应当也议好了，你过去给你表哥送杯茶吧。”
皇后入宫多年，看得总是比别人要细。
姜冰沐和裴昊这桩婚事，看似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，可也不全然如此。
每逢端午中秋的宫宴，裴昊的眼神总是会多在姜冰沐身上停留，时时刻刻看着她，一个人情感再内敛，喜欢是遮掩不住的。
姜冰沐就好像招人喜欢的、极其香甜的、诱人的血肉。
明里暗里觊觎她的人，不在少数。
少年情感克制，碍于裴昊的面子都会收敛几分。
可其实他们在姜冰沐面前，偶尔还是会露出马脚。
每当这种时候，裴昊总是冷着张非常不高兴的脸，他特别不喜欢宋砚璟他们同姜冰沐说话，多说一个字都很讨厌。
不过裴昊这个人实在能忍。
若不仔细观察，是绝对发现不了的。
皇后自是乐见其成，姜冰沐是个没什么用处的郡主，性格乖顺柔软，很好掌控。
她若是能嫁给裴昊，谋得了那个男人的心，将来是会有很大的用处。
“娘娘，我前几日惹了裴大人的不高兴，恐怕他现在不想看见我。”
“怎么会？你与他也算半个表兄妹，哪有隔夜的仇？况且你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同他好好道个歉，说不定他就不生气了。”
姜冰沐其实也只是装模作样推辞一句。
她知道皇后不会死心。
皇后若是想要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傀儡，大可以成全岑澜。
可她没有如此。
岑澜不是皇家的人，二来她也舍不得推岑澜进火坑。
“阿落，带着郡主去广明殿。”
“是。”
阿落是皇后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婢女，亦是她的半个心腹。
她把姜冰沐送到广明殿门外，挡住了她的回头路：“郡主，裴大人就在屋里，您放心去吧。”
姜冰沐默了半晌，身后这双眼睛牢牢盯着她。
她暂且脱不开身。
她伸手轻轻?推开了殿门，她依然昊到了熟悉的香味。
浓烈的靡香。
情生意动。
姜冰沐顿了两步，合上殿门的时候特意留了一道缝隙。
她没有贸然往里，只是将杯盏轻轻落在桌面。
屋子里一点儿声响都听不见。
她没有出声。
更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蠢，傻乎乎往里面闯。
可是殿内好像无人。
身后的殿门忽然被人敲响，她转过身打开门，阿落的脸色有些难看，“裴大人不在这儿，我送郡主过去吧。”
姜冰沐松了口气，裴昊竟然不在这里，不过这样其实也好。
姜冰沐在御花园后的荷风亭里见到了裴昊，他身边还有宋砚璟。
雍城太守的案卷今早从这位大理寺少卿手里送到了皇帝面前，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。
皇帝没看，随手搁置在案桌前，就又将他信得过的老道召见入宫，一心只为谋求长生不老。
宋砚璟身姿挺拔清瘦，站在亭子里，隔得很远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，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女，忽然想起来当年就是在这里。
他和赵景淮瞒着裴昊给这位小郡主摘了许多荷叶从过去。
可惜姜冰沐那时也不懂领情，抱着一堆荷叶想扔却又不敢扔，怕开罪了他们。
宋砚璟看了眼裴昊，漫不经心地提起：“郡主过来了。”
裴昊盯着她娉婷袅袅的柔美身姿，绚烂的春光下她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天仙。
即便是天仙。
也是他的天仙。
越长越大。
裴昊就越来越不愿意让宋砚璟他们和她碰面。
宋砚璟眼尾含笑，他这个人常常笑，在大理寺的刑讯室里也是笑眯眯的好像很和气，但是从没见有多少真情实意。
“你说她身后那个小丫鬟端来的糕点里下没下药？”
“你觉得呢？”
“应当是有的。”
裴昊没再作声，他看着越靠越近的姜冰沐。
他倒也愿意成全了她。
免得她和皇后都如此心急。
裴昊的眸光淡淡扫过了她。
姜冰沐这个小身板实在太过娇弱。
是吃不了太多的。
怕是刚起个头就要被胀死撑死。
裴昊垂眸压下那些念头，再抬眸时眼中已无异色。
姜冰沐站在他面前，就觉得这个男人的压迫感真的是越来越强了，方才朝她遥遥投来的那一眼，也让她有些害怕。
“表哥。”
“宋大人。”
姜冰沐依次打过招呼，便也没有其他的话要说。
荷风亭内微风徐徐。
少女青衫薄衣，柔软的绸缎紧贴着她错落有致的身段，手腕如玉白皙，她抿了抿红唇，正准备开口。
裴昊先她一步：“亭子里风大，下回出门多穿一些。”
姜冰沐点了点头，这会儿不冷，吹着风倒也正好。
站在她身后的阿落忽然开了口，“裴大人，这是郡主叫人准备的糕点，怕您饿了，特意给您送来的。”
姜冰沐猜测糕点里恐怕也动了手脚，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裴昊，心里头忐忑不安，正在思考如何化解。
裴昊抬了下眉，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轻落在她的眼底：“给我的？”
姜冰沐特别熟悉裴昊这种眼神，接下来准没好事。
她没有承认，声音很轻：“这是御膳房准备的，我不会做糕点。”
不论是谁做的，既然是她送来的，若出了事情就要她担责。
裴昊用散漫的嗓音嗯了嗯，他拾起一块糕点，另只手漫不经心攫取她精致柔白的下巴，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轻佻蹭过她的唇瓣，撬入她的唇齿。
他叫她张嘴。
好像要她先尝尝滋味。